「更──死猴子,俺的泡麵又被偷走了!」室友一號大叫著,坐在窗邊的為帆挖了挖耳朵。

「你的巧克力不是也被偷了嗎,你怎麼都不表示一下?」室友二號捧著零食保險箱的屍體,忿忿回過頭來,為帆長嘆了口氣。

「不,那是我給他們的貢品。」青年豎起一根指頭,兩名室友抱頭長嘆。

「吼,你自從山難回來就這樣……」「金價細肖欸啦,再繼續說猴子王國的事啊,台灣明天就毀滅了對吧對吧?」

為帆聳聳肩看向窗外,外頭的台灣獼猴正向他抓屁股,動作還頗有節奏。

「不是明天,大概再一兩個月吧。」為帆推推眼鏡,正色回頭回應。

「Oh my goodness!杜鵑窩隨時歡迎您。」「老天,我們該不該把他綁到長庚去?」

猴子跑了,為帆把室內的吵嚷堵在手指之外,瞇起眼回憶起幾個月前的……所謂的山難。



那是社團計畫半年的大霸尖山攻頂,照理講已經爬過好幾次的路徑應該不會出事,卻在移動速度遠出乎預期、突如其來的颱風作亂下,他們被困在山腰上。

濃黑如墨的雲就像死神在招手,在登山社待了三年有,早已升格為學長的為帆不是頭一次感覺到山除了美麗以外的恐怖。但當冰冷的雨淋透他們每一位,聯雨衣都擋不住那透骨的寒意時,他首度感覺死神正向他們招手。

「我再往前走些去探路。」他對身邊的隊員開口,幾名體力不足的學弟妹萎頓在地,奄奄一息,就連自己帶起的社長學弟也滿臉倦容。

看著這樣的光景,儘管再疲倦,為帆都不敢透露任何的絕望,生恐身為學長的自己一垮下,就會帶走學弟妹們所有的希望。

再三確認所有人都清醒,他冒著越發大的雨往前走,試圖藉著薄弱的燈光照出他們來時綁在樹上的繩子。但那些痕跡都消失無蹤,就像他來到的不是走了好幾次的山路,而是從未見過的荒山野林。

「怎麼會這樣……」為帆恐懼地低語,身後突然傳來吱的一聲,吃驚之餘回頭,卻驚見一雙透著冷光的眼和滿嘴獠牙相對,他慌然後退,腳步一個踏空就跌落山下。

那瞬間他只想到所謂人生跑馬燈都是騙鬼,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只看見中山學生最痛恨的台灣獼猴身影,後腦一痛就失去了意識。


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,只知道當睜開眼睛時,所有以為會出現的場景──醫生護士警察或者哭哭的學弟妹,統統都沒出現,只有一大群理應不存在野外的瀕臨絕種動物瞪著自己。

梅花鹿、台灣黑熊、傳說中的台灣雲豹、大群的台灣獼猴……那個掛著圍兜似的迷你鹿,應該是只有在動物園和山產店才有的山羌吧?一對對圓滾滾黑眼,讓為帆只覺後腦傷處大痛,幾乎又要暈去。

我絕對還在夢裡……才會看到這麼逼真的幻覺。

「噯,這真的是你們找來的傳話人嗎,怎麼好像非常沒用的樣子。」清脆甜美、前所未聞的女聲傳來,為帆驚愕地再次睜開眼,卻是個奇特的人形映入眼簾。

柔軟優雅的少女體態、滿身纏裹著濃綠淺綠交錯還生著朵朵異色花葉的藤蔓,下身卻是鹿形,纖細的四足穩穩踏在泥土地上,滿頭烏髮的……應該是少女,正搖著頭,鹿一樣的杏形黑眼則有著明顯的不滿。

吱吱、吱吱吱──一隻猴子跳了兩步上前,對著鹿身少女叫了長長一串抑揚頓挫的猿啼。

「好吧,既然猴族的老者說,你是唯一在颱風夜的山上還保持鎮定、統領大批同類野外求生的人類。」鹿身少女開口,睥睨的眼神讓仍舊躺臥於地的青年驀地自卑起來,「那麼就讓你去傳話吧。」

聽到這裡,好奇心讓為帆搖搖晃晃地起身,轉向那奇異的少女,「那個……」他開口,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發出哀鳴,「妳到底是誰,又要我傳什麼話……?」

少女對著為帆一挑眉,後者立時不由自主地縮起身,儘管渾身都透著梅花鹿一樣的纖細,那以四足站立的女孩卻有著自然的威嚴,「吾乃山鬼一族,原來當前人類連這都已不知曉。」

自稱山鬼的少女輕嘆,為帆鼓起勇氣上望,只見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光華流轉,卻有著莫名的悲傷。

「對……對不起。」他無法克制地道歉,在山鬼的面前,彷彿本能地,他感覺自己渺小。儘管這陌生的名詞只在遙遠的記憶中聽過,他卻知道這名稱曾出現在古老的文字中,「小、小的高中後就沒讀好古文,實在不知道……」

垂下的長睫揚起,山鬼盯著為帆瞧了許久,深深互望同時,為帆更深地注意到,那對眼睛裡有著自己所無法理解、無比古老的年歲。

「也罷,若非如此,我們何必捨棄這群人呢?」山鬼輕笑,眼睛裡卻沒有笑意,「替我們傳個話吧,人類。看在你是少數會主動親近自然的人,或許在傳話之後,我們可以給你留一條活路。」

為帆張口結舌,不知該如何接話,但山鬼少女只自顧自說了下去,「我們已經和亞特蘭提斯的屈原大夫簽訂了協定,在不久之後,他們將發動自然之力的浩劫,例如水患和地震,攻擊所有的地區,抹殺地上人的存在。」

「若你替我們傳達此事,而台灣的人類可以做出明顯具有悔意的改善,或許我們可以將這協議延後。」山鬼瞅著為帆,說出令他震驚不已又幾乎難以相信的語句。

青年抹了抹臉,盯著眼前的山鬼,愣了許久後突然忍不住地笑了,「哈哈……」為帆笑著,眼角卻湧出酸澀的淚,「我不是在作夢吧,可是連野生雲豹都復生了,我還看見了傳說中的山鬼……」

「信不信由你,簽訂這協定的,不只台灣的山鬼與動物。」山鬼轉身,回頭望了青年一眼,深深地,「歐洲的精靈、美洲的印地安祖靈、中國與台灣的山鬼和日本的神祇等,都已和屈原大夫訂約。」

「我們都開了最後期限給人,但……」山鬼的笑容悲傷而模糊,「我們沒有人相信你們會相信。」

四周起了霧,山鬼窈窕的身影和獸群隱入霧中,直到白濃的水氣散去,為帆四處張望,又是整片昏黑的山林、嘩啦落不停的雨,和陰鬱的天色。

一道強光打在他臉上,青年不由自主地以手護眼,那是尋找他的登山救難隊,他是登山社最後一名平安獲救的社員,這場山難沒有人傷亡。

在那之後,為帆休學了一年,試著寫信給記者和總統、給他查得到名字和信箱的議員。他跑到凱達格蘭大道上抱著實驗室偷出的動物標本靜坐,哭著懇求人們相信災厄即將到來。

但他只成功成為新聞驚鴻一瞥的笑話,和學弟妹口中的瘋子。




「牠們才不只是偷竊呢,那是為了儲備大災厄後的零食。」因為以後都不會有人類製造的垃圾食物了。為帆苦笑著開口,學弟嘩然吵鬧著跑出房去。

為帆聳聳肩,早就習慣了。窗戶扣的一響,他轉過頭,玻璃窗外頭掛著猴子,他開門讓獼猴進屋。

獼猴搶過他的原子筆,在他的期末考講義上寫寫畫畫,青年也由得牠,湊過來看猴子寫了啥──

『明晚,西子灣燈塔。』

猴子跳窗走了,為帆起身,拉開衣櫃,底下有他收拾的簡單行李。

「亞特蘭提斯的海底……應該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吧,這些去當伴手禮好了。」輕笑著,他偷偷把學弟僅存的泡麵塞進背包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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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橘 蕁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